30.无猜~(2/2)

冉玖显然熟门熟路，踮着脚绕到另一边，躲在柳树后头，还招他过来。

“你看那芦苇丛里，大雁爹娘好像不在。”

赫连钰比她高出不少，她站在树后，他站在她身后，颇有一番意趣。他道：“可是有一窝野雁？”

“嗯，去岁有一对雁夫妇落了单，因母雁翅膀受了伤。养好之后就南徙过冬去了，谁成想开春竟又飞了回来，在这儿安了家。”冉玖两手比划了一个圈，“那蛋足有这么大，蛋壳泛青，六颗只孵出了四只。可惜的很。”

冉玖面露遗憾之色，就听赫连钰沉吟道：“雁肉性温补，听说其蛋也是……咳，不说了。”

收回瞪眼，却听水声中有微弱鸣声起伏，冉玖循声探过去，见有一只雏雁不知为何飘到了岸边。赫连钰见她皱眉，一撩衣衫下摆就要下水去捞。

冉玖扯住他袖口，赫连钰笑道：“无妨，不过是水……”话还没说完，手里就被怼了一张芦苇叶。

“轻手些，用苇叶包着。若是沾染了人气，它爹娘许久不要它了。”说完就收回了手，继续张望芦苇丛深处。

赫连钰：“……嗯。”

送了小雁回窝，赫连钰长衫湿了一半。两人坐在拱门石阶上，傻傻等着大雁父母觅食归来。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

“太学近来还好么？”

“照旧是讲经论史，朝中如有廷议，有时也拿来辩上一辩。”

“是么。天人说如何了？”

“嗯，本就是两端矛盾，做个样子罢了。”

天人说，也即是董仲舒提出的“天人感应”。

核心要义有二：天子为上天任命，天意为上天示警。所谓自相矛盾，也就是当皇帝想整人、或者想甩锅时，就说此乃天意，尔不得不死；而当天子行为有失时，群臣上谏，那时候又是“老子就是天意，你们都给起开”了。

冉玖琢磨了一下，想到家里那个原地满血复活的二哥，嘴里叼着一截青草，含糊道　：“这有何难。陛下近来琢磨什么，那你们就议出个正论，不就结了。”

赫连钰闻言轻笑出声：“太学中人，若都有玖儿聪慧，倒省去许多事了。”见她若有所思，他道，“东瓯王已解送回国，冉二公子想来安心了罢。”

“唔。我二哥嘛，有金子、有乐子足矣。莺莺啊，你想入仕，究竟是为何呢？”冉玖偏着脑袋，下巴抵在自己胳膊上，面露困惑，“天下重臣，无非这么几类。你爹、我爹、裘相爷，此三人乃当朝三公，各有千秋。你要做谁？”

这个问题很大，但归根究底，探讨的不是孰是孰非，不过是问一个“你当官弄啥咧”。冉玖觉得不难回答，可赫连钰却沉默良久。

芦苇荡里的雏雁终于意识到，来人不是爹娘，不会进行投喂，于是蔫耷了许多。冉玖抱膝不动，心里暗自在数眼前飘荡的芦苇。数到四十一时，赫连钰开口了。

“那一日，我与你说，是为了你。”赫连钰眺目前方，语气平淡，“其实，我并非厌恶武学兵法。大汉以军功封爵，斩甲士首级一颗，为公士，五颗封上造，至第四等则可不更徭役。而我，眼下已是关内侯位、长平侯世子……军功于我，无用。”

冉玖：……那你可棒棒了。

“兵家之术，于战场上取驭将用兵之道，大可为也。只是终究是刃，是旁人手中的刃，而治国所需，不只是兵器。玖儿，你可明白我意？”

冉玖看着他俊朗深思的眉眼，颇有些感慨。少年不过虚十七岁，已有如此见解。他与冉敬礼这一类纯文臣类似，但又不同。少年看的更广，他将自己摆在“治国”二字之前，那么文臣武将、书生兵卒，都是他手中的棋。

这是天子之道。却也是重臣之道。

女孩眨眨眼，轻声道：“可是，芸芸众生，都是天子的刃呀。治国之策，焉知非利器？你看我小舅便知了，我爹已经不许他进门了呢。”

赫连钰听前半句眼睛一亮，后半段又不由失笑。

“江大人唇齿锋利，盐铁专政震动朝野。与这项政见相比，抄了江都王的王宫，反是寻常了。”

冉玖长吁了一口气，两手一摊：“那是，抓了个大王算什么。当着百官朝会上，能把我爹气晕了，就冲这一点，我是佩服他的。”

赫连钰就看着她笑，唇齿如贝，湖光流转。纵然是衣襟湿皱，也丝毫不显狼狈，开口时仍是风度翩翩，辛夷桂花。

“这一点我甘拜下风，满朝文武，唯有你父，我怎敢得罪。”见她脸上又浮起一抹红来，赫连钰道，“生辰将至，我再送你一双雁可好？”

冉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，就见钢铁直男一脸认真：“炖汤炙烤，补补身子。嗯，再长两寸。”